您现在的位置是:首页 > 诱惑

英雄难过美人关54-56

fu44.com2014-07-16 11:31:09绝品邪少

第五十四章  诱妾  用来烧纸钱的一只火盆被搬到了堂屋中间,里面烧的是四根椅子腿。围在火盆旁的两条大汉光着上身,其中一个胡子拉碴的身上只穿了一条犊鼻短裤,大腿和胸脯上披着一层厚厚的黑毛,看上去十分凶恶。  他剥下脚上的一对麻布袜子,放在火上烘烤,房间内顿时弥漫开一团惊心动魄的闷骚味。  龙红灵一只脚刚跨进门槛,用手在鼻前扇了扇,皱眉道:“好臭,”拉住方学渐的衣袖,“我们还是别进去了,反正雨也快停了。”  方学渐进门的时候一个不留神吸进去一口气,胃里一阵翻滚沸腾,差点把昨天的晚饭都吐出来,第二口气吸到一半,硬生生梗在喉咙里,一时上也不是下也不是,憋得面红耳赤、眼泪鼻涕横流,来不及招呼一声,在龙红灵的搀扶下急忙退了出去。  他在走廊上连喘三口大气,这才好受了一点,只听屋内一个冷冰冰的男子声音道:“‘阴山雕’仇兄也算江湖上一个响当当的人物,就算瞧不起在下先祖,也用不着在他老人家安眠的地方烧你的臭袜子啊!”  那个乌鸦嘴夸张地“哎哟”两声,道:“我当这里是什么风水宝地,原来是韩庄主的祠堂……不,不,你瞧我这张嘴,老是说错话,原来是韩庄主先人的祠堂,真是多有失敬。韩庄主,你不要生气,我这就把袜子收起来,嘻嘻,韩夫人捂着鼻子,是不是嫌我老仇的男人味道太过浓烈啊?”  方学渐哈哈一笑,道:“韩庄主、韩夫人、高大侠,外面风大,我和拙荆虽然很想烤烤火,但对这位‘阴山乌鸦’拉出来的臭屎实在不敢领教,就抱歉不进去了。”一手捂住鼻子,一手拉着龙红灵的玉手,溜到窗下偷看。  仇五岳两次遭他言辞戏弄,气得眼中如要喷出火来,腾地站起身子,口中骂了句“他奶奶的”,提起一把椅子就要往窗外扔去,眼前蓦地银光闪动,一柄长剑闪电一般刺来,急忙挥动椅子,只听“噗”的一声轻响,长剑穿透椅背,一截冷冰冰的锋刃已抵住他的咽喉。  “好,韩庄主不愧是阳台宫年轻一代的第一高手,三十六路‘回风落雁剑’已有十分火候,这一招‘白云出岫’使得又快又准,更难得的是出剑干净利索,果真是名家风范,我老高今天又长了一些见识。”姓高的汉子满脸堆笑,口中一迭声的恭维,伸手止住另一条拔刀在手的汉子。  韩庄主苍白的脸上红潮一现而隐,慢慢抽回长剑,目光斜斜地盯在他脸上,笑道:“高大侠过奖了,谁不知雪山派一百零八式‘断风碎雪刀法’人见人愁、鬼见鬼怕,在下的这点微末技艺怎会放在高大侠的眼中。”  姓高的汉子依旧笑得谦虚谨慎,见他的长剑已经抽离椅背,方才转身对“阴山雕”,厉声道:“仇五岳,赶快穿上你的鞋袜,一点规矩都不懂,真是丢人现眼!”  仇五岳似对这个姓高的汉子十分惧怕,犹如老鼠见了猫,一声不响地放下椅子,飞快穿上鞋袜,起身就往门外走。  “到哪里去?”姓高的汉子又是一声厉喝。  “撒尿!”仇五岳头也不回,几步就出了大门,目光横扫,正对上方学渐的嬉皮笑脸,一对凶恶的犀牛眼登时充血发红。他出来的目的自然不是为了撒尿这样简单。  “乌鸦老兄,我知道你现在窝了一肚子的火,很想找个人发泄一下,不过我提醒你,千万不要打我的主意。”看着他黑猩猩似的一步步逼近,方学渐十分优雅地抬起大小姐的手掌,在晶莹如玉的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,脸上的神情淡定从容。  仇五岳的瞳孔里闪烁着疯狂的火苗,一个箭步飞蹿上来,右臂抡圆,一个漂亮的摆拳击向对手的太阳穴。拳头没有落到实处,两条小腿上陡然一痛,一下站立不稳,“砰”的一声,扑翻在地。  他的下巴在坚硬的地板上重重一磕,痛得几欲晕去,呸的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,两颗大牙骨碌碌滚出好远,当真是追悔莫及。这位老兄说话原本难听,今后一开口就是“空穴来风”,连乌鸦都要退避三舍了。  方学渐伸脚踩住他的脑袋,弯腰“刷”地拔出他的长刀,随手一挥,把系在腰带上的刀鞘削了下来,刀尖一挑,伸手握住,笑道:“乌鸦老兄,你这人脾气太坏,武功又太差,带把刀迟早会闯祸,不如暂时交给我保管。”  “小哥也会使刀?”高瘦汉子站在门口,一双眸子灼灼发亮,盯着他手中的钢刀。  “使刀?我小时候砍过几年柴,不知道算不算会使?”昭明寺养的闲人是有官方度牒的和尚,方学渐一个未剃度的俗家弟子,需要做些事情养活自己。  “你不会使刀,不如把它交给我保管?”姓高的汉子指了指他手中的钢刀,摊开了手掌。  方学渐轻笑一声,道:“高大侠武功卓绝,这柄钢刀自然该交由你保管。”归刀入鞘,手腕猛地一抖,长刀飞出,当的一声响,直插入地下的花岗岩。刀柄颤动,嗡嗡声响,一柄三尺三寸长的钢刀,只余下尺许留在外面。  姓高的汉子望着插在身前的长刀,额头的青筋突突地跳了几下,摊开的手掌一点点收拢,突然笑道:“兄台内功惊人,这柄钢刀还是交你保管比较妥当。”  方学渐松开脚掌,对地下的仇五岳笑了笑,道:“高大侠这么慷慨,不知道仇兄舍不舍得?”转头面对龙红灵,“灵妹,韩文公是我万分仰慕的名士高人,今天机缘巧合,正好到他的牌位前去磕几个头。”  他一手拉着龙红灵的左掌,一手轻轻拔起插在地上的长刀,对韩氏夫妇点了点头,进房走到香案前,跪下来正要磕头,长刀“刷”的出鞘,白光一闪,遮在供桌前的半幅素绢袅袅飘落。  屋子里的众人不约而同地大声惊呼,七对眼珠子一齐落在供桌底下,一对赤身男女搂抱着躺在那里,神情羞赧,窘态可掬。女的容颜秀丽,肌肤光洁,是个二十五、六岁的美貌少妇,男的颌下一尾稀疏的墨色胡须,额头、眼角细细的皱纹密布,却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半老头子。  方学渐“咦”的一声,心想:“大姑娘不喜欢小伙子,却去喜欢一个半老头子,今年不会流行老牛吃嫩草吧?”脸上却笑容洋溢,用商量的口气道:“两位兴致这么高,完全可以当我们不存在,不要客气,请继续往下做。”  姓高的汉子跨上一步,冷冰冰地道:“谢先生、贾妃,你们这样子,可对得起福王爷?”  韩庄主的面色变得更加苍白,眼睛却微微有些发红,突然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,好半晌才平息下来,口中呼呼喘气,道:“谢叔,你在先祖的祠堂里这个样子,叫我怎么帮你?罢了,罢了,蓉儿,我们走吧。”在妻子的搀扶下,缓缓走出门去,撑开油纸雨伞,白衣飘飘,很快消失在雨帘尽头。  “高大侠,这位谢先生是?”  “他就是赫赫大名的‘眇君子’谢榛,呸,什么‘眇君子’,伪君子才对。福王爷对他礼遇有加,谁知他竟是条中山狼,白吃白喝不说,还拐骗了王爷的宠妾。”  方学渐心中嘀咕:“谢榛?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耳熟,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名人?”口中却“哦”的一声,道:“谢老先生,不是我故意指责你,在这件事上,你做得就有些太过孟浪了,你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,对不起福王爷也罢了,却多少要替这位年轻漂亮的姑娘考虑一下,你瞧瞧,她做你的女儿都嫌小,你这一狠心,就把她给毁了……”  “不是他拐骗我,是我自愿跟着他的。”地上的女子霍地抬起头来,原本羞红的脸蛋已恢复正常,一双漂亮的眸子里射出坚毅的光芒,让人不敢逼视。  龙红灵用手指在腋下捅了捅他,附在他的耳边,道:“谢榛是和李攀龙、王世贞齐名的诗人,名气很大的。”  李攀龙、王世贞是什么人物,方学渐也是印象模糊。他凑到龙红灵的耳边,吃吃笑道:“这位大姑娘连王妃都不想当,宁愿跟瞎了一只眼的穷老头子私奔,那个福王爷不是阳痿早泄,就是挺而不坚,坚而不硬……哎哟!”却是被大小姐在大腿上狠狠地掐了一下。  他轻轻咳嗽一下,把窘态掩饰过去,笑眯眯地望着地上的女子,道:“不是拐骗,那也是私奔,根据《大明律》,也是不小的罪,两位如果不想继续的话,还是先把衣服穿上,下了这一场雨,天气可冷多了。”转头望了高瘦汉子一眼,“高大侠,不知道你打算怎样处理他们?”  “我的任务是把他们带回去,至于怎样处理,那是王爷的事。”姓高的汉子对两个同伴打了一个手势,示意他们上前拿人。  两条汉子点了点头,快步奔出大门,到马背的革囊里取绳索。一对私通的男女急忙爬起身,背对众人,捡起地上的衣裤,手忙脚乱地穿戴起来。  方学渐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贾妃光溜溜的圆臀上,奶蜜色的肌肤发出美玉一般的光泽,让人口干舌燥,怦然心动。一条大红纱裤从圆润雪白的大腿升上来,把大好的一片春色裹得朦朦胧胧、望眼欲穿。  直到一条玉色羊皮挑的鹅黄银条纱裙子彻底隔绝了最后的期盼,方学渐这才收回贪婪的目光,咽下一口唾沫,轻叹一声,道:“锦衣玉食的金丝雀不做,却喜欢做一只奔波劳碌的海燕,唉,我真不知道有些人的脑子里是怎么想的?”  贾妃正在整理头上的发髻,闻言身子微微一顿,转头瞥了他一眼,柔声道:“如果这只金丝雀是关在笼子里的,而海燕能够在天地间自由翱翔,你选择做哪一样?”  方学渐一时语塞。龙红灵凑到他耳边,小声道:“想个办法,帮帮他们。”  方学渐伸出手臂搂住她的腰肢,贴着她的耳朵嬉笑道:“还说不是淘气包,这是别人的家务事,你也要插上……”话音未落,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,然后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,一人奔将过来。  五人扭头望去,只见“阴山雕”仇五岳跌跌撞撞地奔到门口,手中握着一捆麻绳。他抬脚正要跨过门槛,突然直挺挺扑倒下来,砰地摔在地上,身子一阵痉挛,便即气绝,背上的一尾箭翎却兀自颤动不已。  仇五岳的嘴角慢慢淌下一股鲜血,在地上很快积了浅浅的一滩,火光照耀之下,血液居然是绚丽的紫红色。箭头上显然抹了一种很厉害的毒药。  雨势和缓多了,淅淅沥沥的细雨像一把柔软的毛刷,轻轻抚摩屋顶上的每一块瓦片,丝丝轻响。祠堂内一时鸦雀无声,五人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,看着紫红色的血液从“阴山雕”缺了两颗门牙的嘴巴里流出来,粘稠的血液虫一样蠕动,慢慢爬上一块花岗岩,然后是第二块。  众人的耳朵边仿佛能听到液体汩汩流淌的声音。  高瘦汉子突然大叫起来:“仇弟,仇弟……”跑上去扶起仇五岳的身子,拼命摇晃。仇五岳瞪大着眼睛,连瞳孔和眼白都成了绚丽的紫红色,看上去诡异之极。  高瘦汉子悲愤难当,站起来高声叫道:“韩智奇,你这个乌龟王八蛋,有种就明刀明枪和高爷爷决一生死,躲在乌龟洞里暗箭伤人算得什么好汉?韩智奇,你是没胆子的孬种,你是没卵蛋的阉货,我操你十八代……”  黑暗中突然传来几声轻微的弓弦震动的声响,仿佛袅袅飘落的叶子被突如其来的急风骤然绞碎。在弓弦声响起的同时,大门口同时燃起了一道亮如白昼的匹练,雪亮的刀光犹如蛟龙出海,急风骤雨般飘摇舞动,严严实实地覆盖了他周身三尺的方圆。  五根快如流星的利箭狂奔而来,还未近身,已被瞬间涌起的刀浪绞成齑粉。这就是雪山派人见人愁、鬼见鬼怕的一百零八式“断风碎雪刀法”,式式断风,招招碎雪,威猛犀利,无坚不摧。  方学渐这时候才知道,为什么那个卤莽的“阴山雕”仇五岳见到这个高瘦汉子,好像老鼠见了猫一样。  刀光骤停,高姓汉子已冲了出去。黑漆漆的院子里很快响起了两声凄厉的惨叫,然后是一些物体坠落地面的声音。  “快躲起来!”方学渐心中怦怦乱跳,这些进攻的敌人不知道哪一路人马,万一被流矢击中,那就死得太冤枉了。他拔刀在手,一脚踢翻供桌,招呼三人躲到桌子后面。  贾妃和谢榛虽然偷情时胆子很大,现在被几声惨叫一吓,早就六神无主,双腿发软,难以举步。方学渐苦笑一下,抓小鸡似的一手一个,提到供桌后面。  龙红灵的脸色有些发白,躲到贾妃身边,朝他招了招手,道:“你也来躲一躲。”  方学渐微笑着摇了摇头,提着钢刀在供桌前慢慢踱步,全神贯注地探察周围的一切动静。  门外的雨渐渐停了,偶尔风过,檐下的几点残沥摇晃着跌落下来,嗒、嗒、嗒,在沉闷的黑暗中,水滴敲打着石板,分崩离析的声音听上去格外惊心动魄。  箭矢并不可怕,可怕的是箭矢上的毒。防不胜防的箭加上见血封喉的毒药,这才是致命的。从明亮的屋子里望出去,只能看到一院子的黑,彻头彻尾的,好像浓墨一样的黑。  方学渐缓缓转动身子,晶莹的汗珠从他的脸上一颗颗滚下,他甚至顾不上擦一擦。  嗡的一声轻响,细微的弓弦再次震动,这一次却来自头顶。箭矢呼啸,一缕劲风破空而来,方学渐只来得及挥动一下刀鞘,嚓的一声,一根一尺二寸长的利箭已把犀牛皮的刀鞘射了个对穿。紫红色的箭头发出绚丽夺目的光芒,与他的太阳穴相距不到半寸。  方学渐僵硬地站在那里,不敢确信自己是不是中了箭,直到听见龙红灵啊的一声惊呼,这才斜了斜眼球,哈的一笑,其实只是张了张嘴巴,然后轻轻地舒了口气。  左前方的屋顶上有一个脚底板大的黑孔,因为靠近一根横梁,不仔细看很难发现。方学渐自然不会给他发射第二箭的机会,长刀脱手而出,银光一闪,撞碎了黑孔旁的一块瓦片,破洞飞逝。  屋顶上很快响起了一声杀猪似的惨嚎,一个重物砰地摔倒,压碎了一大片屋瓦,灰尘、碎石梭梭而下,黑孔旁的十几根横梁被震得“咯吱、咯吱”响,然后沿着斜坡骨碌碌滚了下去。  沉甸甸的尸身从屋檐上翻滚而下,摔在湿漉漉的石板上,“嘭”的一声,水花四下飞溅。水花映出屋内的烛光,漆黑的院里陡然一亮。一条瘦长的人影蓦地蹿起,鬼魅般的长刀飘摇飞舞,左首一棵柏树的枝叶在狂啸的急风中纷纷坠落。  叮的一声,然后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,几块支离破碎的残体从枝杈间先后掉落下来,空气中顿时飘满了血液的腥味。狂风骤停,几片徐徐飘落的叶子恋恋不舍地在空中挣扎几下,然后轻轻舔上湿润的泥地,漆黑的院子里又重归寂静。  火苗渐弱,血色的木炭在盆子里“毕剥、毕剥”的响,火星一蓬蓬的乱窜,屋子里越来越暗。  方学渐左手握一块椅子面,右手提一根椅子脚,倒也攻守兼备。他缩头缩脑地躲在木板后面,一双眼睛骨碌碌乱转,一边贼溜溜的东张西望,一边竖起耳朵注意屋顶上的风吹草动。  他缓缓转动身子,突然感觉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在注视自己,低下头来,却见大小姐从桌沿上探出半个脑袋,正一脸关切地望着自己,心中一暖,对她露齿一笑,轻声道:“我没事,没有你金口玉牙的同意,我说什么都会活下来的。”  龙红灵的小脸微微一红,白了他一眼,回身吹灭祭台上的蜡烛,屋中登时大黯。  方学渐心中一动,如果屋中没有亮光的话,屋顶上就无法进行有效的瞄准,也就不会轻易放箭。他健步上前,端起火盆扔了出去。  烟灰轻扬,暗红色的火炭在院子的上空描出一道醒目的弧线,咚的一声,远远地落在地上,然后是一连串“嗤嗤”的轻响。  弓弦再次震动,方学渐急忙趴到地上,用木板盖住了脑袋。朗月一样的刀光再度亮起,衣袂轻快地掠过长空,飞舞的枝叶被瞬间涌起的劲风吞没、撕碎。  绝望的惨叫混合着刀锋切割骨头的声音,让人毛骨悚然。院子里好像又下起了雨,那是粘稠的血液从切开的伤口喷溅而出,从半空、从枝头、从刀尖滴落下来,不停敲打地面的声音。  方学渐忍不住抬起头来,耳中突然听到一声痛苦的闷哼,依稀便是那高瘦汉子的声音,心脏一抖,暗叫糟糕,这位刀法高手不会中箭了吧?  左边的树梢上突然传出一声怒吼,一柄长刀“呼”的飞出,乌沉沉的,犹如横空掠过一道灰色的闪电。右边的一丛树冠猛地一抖,一声凄厉无比的悲嚎遽然响起,枝叶分开,一条黑衣汉子一头栽了下来。  偷袭的黑衣人已死了六个,方学渐依旧趴在地上不敢乱动,一双眼睛骨碌碌乱转,他不敢确定还有没有其他的敌人在暗中潜伏。  那个姓高的汉子终于跳了下来,才一落地,左腿突然一软,扑通跪了下来,鼻中哼出一声痛苦的呻吟。他伸出颤抖的右臂,指着方学渐,道:“这……位兄弟……”  方学渐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,头顶木板,一边转动脑袋观察周围的动静,一边小心翼翼地挪步过去,好半晌才走到那人跟前,轻声问道:“高大侠,你叫我有什么事?”  高瘦汉子的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本书册样的东西,颤抖着递到他面前,口中呼呼喘气,嗓子沙哑得几乎不成人语,道:“这…是雪山派的…镇山之宝,替…我交……”  方学渐提心吊胆地不住东张西望,他等了一会,不见“交”字后面有什么动静,弯下腰仔细一望,这位老兄手臂不再颤了,嘴巴也不再喘了,睁着眼睛一动不动,自然是呜呼哀哉,和他的两个兄弟做伴去了。  “雪山派的镇山之宝,不会是《断风碎雪刀法》吧?嘿嘿,拿过来瞧瞧。高老兄,不是我不帮你,而是你没说清楚要交给谁,小弟我就勉为其难,暂时借来看一看了,阿弥陀佛,你可千万不要怪我。”  方学渐笑眯眯地把书册塞入自己的衣袋,右掌一竖,飞快的念了几句《往生咒》,便火急火燎地逃回祠堂,抛去手中的木棍,从地上捡起那个钉着一根箭矢的刀鞘,低声唤道:“大小姐,敌人好像死光了,我们赶快回去吧。”  龙红灵“嗯”了一声,起身绕过桌子,走到他身边,道:“真的死光了?”  方学渐低头凑到她的耳边,轻声道:“我也不知道,这块木板你拿着,用它盖住脑袋,我现在来喊一二三,等我喊到三的时候,你用最快的速度冲出去,跑到街上就安全了。”  龙红灵点了点头,把木板顶到头上。还没有等他数数,后面一个男子的声音道:“你…你们要到哪里去?”  “我们到哪里去关你屁事?”方学渐没好气地道。他对这头喜欢吃嫩草的老牛没有好感,尽管他是一头很有名的老牛。  “能不能带我们一起走,这里…这里死了好多人。”谢榛的声音明显地发着颤。  “带你们一起走?我有什么好处?”  “我…我给你五两银子,五两银子有一百只鸡可以买了。”  方学渐愣了一愣,继而哈哈大笑起来,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。他转头对龙红灵道:“大小姐,这位大诗人说要给我五两银子,五两银子有一百只鸡可买…”  谢榛听出他笑声中的嘲弄之意,道:“你如果嫌少,我这里有二十两银子,我…我……”  “谢老哥,你知道我平时打赏下人,一般给多少银子?”  “多少?”  “一般给十两,最少的也给三两。”  谢榛不说话了。朝廷一个从七品的官员,月俸也才十两银子。  “怎么样?如果没有其它重要的事情,我们就先走一步,嘻嘻,反正时间还早,两位关起门来,还可以亲热亲热……”  “等……等一下,这位小哥,能不能借一步说话?”谢榛看他要走,心中一急,慌忙出声拦住。  “借一步说话?”方学渐再次转过头,心中估量了一下,这个老头活了大半辈子,说不定有什么传家之宝藏在身上,先看一看再说。何况自己明天就要改道西行,把他们丢在客栈里,也不算违背约定。  他几步跨到桌子前面,扶住谢榛摇摇欲坠的身子,笑嘻嘻地道:“老爷子一定有什么传家宝贝想让我开开眼界?在下擦亮眼睛,拭目以待。”  “不是的,”谢榛把声音压得极低,附在他的耳边,道,“我有一本研究男女性事的《天魔御女神功》,我想小哥一定会感……”  “《天魔御女神功》?你也有一本?”方学渐惊呼出声。他的那本《天魔御女神功》在神女峰下的黑龙潭被水泡了一夜,墨迹损毁,没有用了。  “哦,小哥也看过在下编撰的《天魔御女神功》?那是我年轻时候的一部游戏之作,其中有不少东西异想天开,那是当不得真的。我手头的这本是《天魔御女神功》新编,里面的东西可大不一样哦。”  “游戏之作?可是我已经……”方学渐忍不住呻吟一声。  谢榛脸上的皱纹波浪一般轻轻舒展,笑起来的样子像一头逮到了小鸡的老狐狸。他从怀中摸出一本薄薄的青皮书册,塞到方学渐的衣袖中,低声道:“亡羊补牢,为时未晚。”  屋中太暗,方学渐的左手轻轻抚摩光滑的书面,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他怦然心动。他把书册塞入衣袋,沉吟了片刻,道:“好吧,赶快收拾一下,外面说不定还有敌人,你们走不快,我们背着你们跑。”  方学渐在他肩上拍了一下,不等他回答,走过去与龙红灵商量背人的事情。才一开口,大小姐就直夸他聪明,背一个活人在后头,就好像背上扛了一个挡箭牌,安全系数大了许多。  计议一定,等两人收拾好包袱,方学渐背谢榛,龙红灵背贾妃,喊一声一二三,缩着脑袋狂奔出去。两人冲出院门,奔上长街,一口气又跑了五十多丈,这才减缓速度,放两人下地。  时近三更,一行四人慢慢走回“快活林”客栈,院落四周暗沉沉的,既没有灯光也没有人声,为生计奔波的客人们早已安寝。方、龙二人背着一对老少冤家翻过围墙,跳进了方学渐的客房,今晚只有腾一间屋子给他们住了。  方学渐点上蜡烛,看见两人的神色有些尴尬,故意打了个哈欠,道:“时候很晚了,两位早点休息,我和拙荆也要去睡了。”伸手去拉龙红灵的小手,却被她灵巧地躲开了。  龙红灵的脸上微微泛出红晕,纤足一点,燕子般从窗口飞了出去。  方学渐攀上窗台,回头望了望屋中的两人,轻轻一笑道:“夜深霜重,我就不打扰两位休息了,只是这家客栈的床铺做得不是很结实,两位等会使力的时候可千万要把握分寸啊,哈哈,告辞!”  大小姐客房的窗子敞开着,只是屋子里黑漆漆的,没有点灯。方学渐轻手轻脚地爬进去,口中“喵喵”的学猫叫,轻声叫道:“大小姐,你不要怕,我来帮你捉老鼠……”  两只脚尖才一落地,猛地一股细细的芳香袭人而来,一团滑腻的软玉飞鸟投林般扑入自己的怀中,两条修长的手臂攀住脖子,唇上一热,自己的嘴巴已被两片柔软的红唇完全封锁。  少女香喷喷的胴体柔若无骨,方学渐一下子飞到了云端,迷迷糊糊的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极快,快得好像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。他猛地抱紧怀中的娇娃,开始用滚烫的嘴唇来回应她的热情。  大小姐娇艳的脸蛋羞红如火,男人热辣辣的舌头灵巧地探入她的口腔,在两排光洁细密的牙齿间缓缓游走,然后一个狡猾的前俯冲,很快找到了她敏感的舌头和颤栗的源头。  方学渐的嘴唇含住了一只柔软的耳垂,双掌轻轻握住她胸前傲然挺立的两座山峰,大小姐的整个身躯就无力地瘫软下来。要不是两条胳膊还有气无力地吊在他的脖子上,她非软倒在地不可。  男子火热的嘴唇逐渐下移,从秀美的下巴,莹润的脖颈,一直到丰盈高耸的胸脯,跋涉的过程缓慢而执著,像一个虔诚的求知者。峰峦叠嶂,两排坚硬的牙齿轻轻咬住了玉女峰上的鲜美樱桃,大小姐啊的一声,芳心一阵猛烈跳动,抱着他的脑袋娇喘连连。  大小姐的身材玲珑凹凸,肌肤柔软丰盈,摸上去的手感十分良好。方学渐一手搂住她的细腰,一手在她的肩胛到腰际不断抚摸,然后爬上丰满的圆臀轻轻揉搓。  龙红灵俏脸飞红,秀气的鼻子不住地发出娇媚的呢喃,身上被男人抚摸过的地方有一种热乎乎的感觉久久不去,那是一种妙不可言的酸软滋味,让人浑身发软,心醉神驰。  方学渐的手掌很快溜进了大小姐的裙子,隔着两层布料温柔地抚摩着她的大腿,然后一点点往上爬,手掌贴上光洁细嫩的小腹,伸出灵巧的食指,穿越隐秘的草地。轻轻地挑逗她的大腿根部。  两只柔嫩的樱桃在他的逗弄下膨大变硬,大小姐羞得抬不起头来,娇弱的身子轻轻颤抖,好像秋风中的一片落叶。被男性抚摩的快感让她下意识地微微分开大腿,狡猾的食指长驱直入,最后的阵地便失守了。  下体随着手指的活动越来越热,浓稠的汁液涂满了两片娇艳的花瓣。方学渐抽出手指,上面又湿又滑,好像抹了一层油。花蜜的芬芳阵阵飘荡开来,他伸出舌头舔了一下,道:“真香。”  龙红灵只觉全身乏力,软软地靠着他的胸口,腻声道:“你坏死了。”  方学渐把手指上的花蜜舔舐干净,拦腰抱起她的身子,道:“不管你有没有准备那个该死的‘七日断肠散’,今天晚上我都要做一回坏人了。”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明朝有一人名唤谢榛,瞎了一只眼,但他善作歌词,所作的歌词在民间流唱甚广。  万历元年冬,谢榛到彰德,孙穆王亲自接待他,饮酒畅谈之余,孙穆王便让自已的宠姬贾氏在帘后弹唱,贾氏唱的是谢榛所作的一首竹枝词,孙穆王见谢榛听得十分出神,干脆叫贾氏出来拜见,贾氏长得非常漂亮,她接着又把谢榛所作的歌词都唱了一遍。  谢榛十分高兴,起来说:“夫人所唱的,不过是在下粗浅之作。我当重作几首好词,以备府上之需。”次日,谢榛即奉上新词十四首,贾氏把它们一一谱曲弹唱,两人配合得十分默契。  孙穆王见两人如此投机,便在次年元旦将贾氏及一些丰厚的礼品送给谢榛。世称孙穆王成人之美,有君子风度。  上面是《音乐史话》里一段关于“成人之美”的故事,可信度还是比较高。万历元年,谢榛已经七十六岁,居然还有那么大的魅力,希奇。第五十五章 情毒(上)  或许是下了半夜雨的缘故,偏僻的后院子里蕴了一片朦胧的水雾,棉絮一般缓缓游动。云雀清亮的啼声不时划过辽阔的天空,东方的天幕好像垂暮老人的一头鬓发,开始整片整片的发白。  丝丝凉风从敞开的窗口灌进来,让躺在地上的方学渐忍不住缩了缩脖子。毕竟过了霜降,又是北方,天气真冷了。  欢娱嫌夜短,寂寞恨更长。龙红灵的一头乌黑长发蓬松如云,懒洋洋地在他的怀里转了半个身,把一条圆润修长的大腿搭上他的腰,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,问道:“什么时候了?”  孟州毕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城,尽管“快活林”是城中最好的客栈,一张银杏木的平板床做的实在不够水准。  饮食男女同居一室,免不了要干那颠鸾倒凤、巫山云雨的快活事儿,可是床架子总是不争气地“咯吱、咯吱”响,扰人兴致。  方、龙二人打熬不过,就把床上的被褥、垫子搬到了地下,海阔天空任我遨游,地板当床翻江倒海。  方学渐的手掌爬上光润白腻的大腿,轻柔地上下抚摩,伸嘴在她红艳艳的樱唇上亲了一下,道:“小宝贝,天亮了。”  龙红灵抱住他的脖子,把脑袋埋进他的臂弯,呢喃道:“我好困,再睡一会儿。”  两人胸脯贴在一起,方学渐清楚地感受到两座山峰的娇嫩和挺拔,像两只温柔的小兔子。他抱紧怀中的白玉丽人,嘴唇轻轻贴上她的额头,说道:“亲亲宝贝,我爱死你了。”  龙红灵睁开眼睛,调皮地看了他一眼,伸出一根指头在他胸口一下、一下地戳,轻笑道:“我昨天替你弄出来五次,又想要了?”  方学渐见她羞得低下头去,脖颈上的肌肤光洁柔滑,简直比景德镇最好的薄胎白玉瓷还要细腻三分,一颗心怦怦乱跳,胸腔中注满了柔情蜜意,柔声说道:“宝贝儿,谁叫你长得这么可人,和你在一起,我就忍不住会心头火热,情难自禁,但是……你又不肯真的给我。”  龙红灵格的一笑,伸出舌尖在他黄豆般大的右乳头上舔了一下,低声道:“我又不是你的什么人,怎能那样随便。”  “宝贝灵儿,我已经连皮带肉都交给你了,你还不相信我?天地良心作证,回去以后,我马上娶你为妻。”  “你老婆怎么办,她没有意见吗?”龙红灵眯着双眼,幽幽地道。一根细白如玉的手指绕着他的乳房慢慢打转。  这个问题最令他头痛,让龙大小姐做妾,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。他伸臂抱紧怀中的温香软玉,沉吟片刻,道:“她是老婆,你也是老婆,你们是同父异母的姐妹,何分彼此?”  龙红灵碎玉般的牙齿在他的乳头上用力地咬了一下,说道:“她是她,我是我,我就是要分出个彼此。”  方学渐哎哟一声,右手从她两片浑圆的臀瓣中间伸下去,摸到了娇嫩饱满的处子花房,轻轻揉捏摩挲,嘴里恶狠狠地道:“宝贝灵儿,你这么不听话,我可要使出《天魔御女神功》里威力最大的一招,‘霸王硬上弓’了……”  “你敢,你……你如果硬来,我以后一生一世都不再见你……”龙红灵屈起大腿,把膝盖顶在他的要害处,那里有一根粗大滚烫的棍棒在不安分在强烈地跳动,让她禁不住一阵面红心跳。  方学渐的手指灵巧地分开两片稚嫩的花瓣,畅通无阻地穿行其间,在花瓣的顶端,敏感的指尖找到了一粒细小的花蕊,一经抚弄,便轻轻颤栗。肥美的花房好像破了一条口子的水蜜桃,透明香甜的蜜汁一丝丝渗出来,很快泛滥成灾,水淹金山寺了。  “哦……”龙红灵长吟一声,晕红的俏脸上渗出一层细细的香汗,半开半闭的眸子里神彩迷乱,滚烫的身子仿佛已化成一滩雪水汩汩流去,突然一声高昂的娇啼,却是玉女峰上的一只蓓蕾被他的手指弹了一下,呜咽道,“不要……”  如果一个美女对你说你真是太可爱了,你千万不要暗自得意,因为她的真实意思,很可能就是你这个人烦透了,赶快从她眼前消失。  当一个美女欲火焚身,下身水灾泛滥,脑子里空白一片,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的时候,她对你说不要,你千万不要打退堂鼓,因为她的真实意思,就是让你更主动一点,动作更粗野些,就是想让暴风雨来得猛烈一些。  方学渐翻身压上她的身子,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脑袋埋入深邃的峡谷,深深地吸一口气,然后伸出湿热的舌头,一点点地舔弄着她不停抖动的雪峰,直到张大嘴巴,吞下大半座饱满的山峰。  大小姐张开两片艳丽的嘴唇,像一条离水的鱼儿般艰难地喘着大气,柔软的身子像蛇一样在他的怀里扭动,鼻子呜呜连声,突然用力挺起胸脯,圆润的细腰不及一握,两座高耸并列的雪峰夸张地横空而出,显得更加险峻巍峨,让人禁不住生出高山仰止般的崇敬。  方学渐抬起头来,“噗”地吐出口中湿淋淋的葡萄,灵活的舌尖飞快地滑下陡峭的雪峰,轻轻舔上她尖细的下颌,道:“好灵儿,我答应在你过门之前,不会要了你的身子。”  龙红灵像一个溺水之人,紧紧搂住他的脖子,撅起红艳艳的小嘴与他接吻,并主动把丁香小舌送进方学渐的嘴里,让他肆意品尝、咂吮,好半晌才呼呼喘气地分开来,咬住他的耳垂,娇弱无力地道:“好人,你…你要,尽管拿去。”  方学渐大喜过望,伸手轻轻抚摩她的面颊,笑道:“宝贝灵儿,我知道你迟早会答应的,听了你这句话,我真是快乐死了。我昨天替你弄出来三次,今天使出浑身解数,再帮你弄一次,肯定让你欲仙欲死,快活得骨头都酥软半天。”  回身钻进被窝,抬起两条曲线优美的大腿扛到自己肩上,伸出舌头,正要沿着大腿内侧一点点舔舐过去,下一番细致功夫,猛地听见几下轻轻的敲门声,心知不妙,身上的被子已被大小姐一把掀开,轻声道:“快躲起来,是闵姑姑。”  方学渐急忙放下大腿,赤条条跳将起来,捡起地上的衣服飞快地穿戴起来,只听身后的大小姐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,呜的一声,迷迷糊糊地道:“闵姑姑,这么早啊,你等一下,我马上起来。”  方学渐火急火燎地穿上衣裤,也顾不得穿袜子,直接套上一双小羊皮暖靴,回头冲她竖了竖大拇指,赞她演戏逼真,又胡乱拢了拢头发,扎上一条天蓝色的学士巾,从窗口爬了出去。  跳起来攀住自己客房的窗子,方学渐伸手在窗格子上敲了敲,里面传出谢榛的声音,道:“是谁?”  “是我,快开窗,公差来查房了。”第五十五章 情毒(中)  窗子开了,谢榛清癯的面孔探出来,一头乌发梳得一丝不苟,微微发白的双鬓昭示着他是一个老年人。  “小哥,公差真的来查房?”  “没有的事,开个玩笑而已,”方学渐手脚并用地爬进房去,一股女子的芬芳扑面而来,眼睛一斜,只见蚊帐低垂,床下一对四寸长的绣花小鞋,鞋尖上绣着一幅鸳鸯戏水,做工十分精致。  他笑嘻嘻地看了谢榛一眼,却发觉他衣衫整齐,不像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样子,奇道,“谢老哥,看你这个样子,难道整晚都没有休息?”  谢榛揉了揉额头,道:“只是起得早而已,毕竟年纪大了,睡不踏实。”  “说得也是,”方学渐转头四顾,犀利的目光落在桌上摊开的几本青皮书册上,眼睛一亮,微微一笑,道:“谢先生如此废寝忘食,不知又在写什么绝世奇作?”  谢榛呵呵一笑,道:“说什么绝世奇作?一个穷酸丁发发牢骚而已。”  “谢先生乃当代大儒,写出的文章哪有差的?”方学渐几步跨到桌前,拿起一本细看,却见书页上写着五个行书大字:金瓶梅词话。字形峻奇,风骨清癯,笔势若断若连,颇有几分宋徽宗瘦金体的韵味。  “不知道这本《金瓶梅词话》写了怎样的风流韵事,比起《天魔御女神功》来却又如何?谢先生的大作,那是一定要认真拜读的。”方学渐随手翻到一处,入目一首小诗:  寂静闺房单枕凉,才子佳人至妙顽;才去倒浇红蜡烛,忽然又掉夜行船。  偷香粉蝶飧花蕊,戏水蜻蜓上下旋;乐极情浓无限趣,灵龟口内吐清泉。  方学渐虽然诗才有限,但“倒浇蜡烛”、“掉夜行船”两句还是懂的,自己大腿受伤的时候,小昭和自己玩得最多的就是这两个招式。至于“粉蝶飧花蕊”和“蜻蜓上下旋”,那是男人在行房时取悦女子的诀窍,他更是深有心得。  翻了几页,只见书中这样写道:西门庆且不与她云雨,又明知妇人第一好品箫,于是坐在青纱帐内,令妇人马爬在身边,双手轻笼金钗,捧定那话,往口里吞放。西门庆垂首观其出入之妙,呜咂良久,淫兴倍增。  这段文字活脱脱就是在描写昨天晚上,大小姐趴在自己的大腿中间,口舌连动,品尝粗大玉箫的火辣情境。方学渐回想起龙红灵勾魂夺魄的眼神和娇艳欲滴的红唇,心头猛地一热,脱口说道:“生动,传神,好一篇妙文!”  “如果《天魔御女神功》是‘男御女’,那么这本《金瓶梅词话》就是‘女御男’,只是文章里搀杂了不少老朽的牢骚之言,倒有些落于下乘了。”  谢榛正色道:“告子曰:‘食、色,性也’,男欢女爱和吃饭、睡觉一样,都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天性,强制禁欲和强迫绝食,又有何分别?世人虚伪,明明心中喜欢,却非要百般掩饰,儒学流毒,害人不浅啊。人不敢道,我则道之。人不肯为,我则为之,这就是老朽写这两本书的目的。“  “说得真是太有道理了,”方学渐一个劲地点头,低声问道:“谢先生,自从看了您的《天魔御女神功》,我就对您崇拜得不得了,这本《金瓶梅词话》能不能借给在下好好地拜读一番?”  “这本《金瓶梅词话》上个月才写完,全书四十六万字,我还没有进行认真的修改校正,恐怕错漏之处极多,方兄弟,是不是等我……”  方学渐心想等你修改完,不知道猴年马月了,何况方大爷今天就要和你分道扬镳,等自己从天山回来,中原人海茫茫,到哪里去找你这个该死的老家伙,可要与这本《金瓶梅词话》失之交臂了。  他想到书中描写“女御男”的一样样妙法,不由心痒难搔,突然灵机一动,道:“谢先生,你写这本《金瓶梅词话》出来,无非是想出版换钱和流传于世两个目的,只要你现在把这部作品交给我,我保证你如愿以偿,名利双收。”  “这个……我谢榛虽然一介布衣,在士林间也算微有薄名,至于利……”  方学渐从衣袋里掏出一千两银子,笑眯眯地塞到他手里,朝蚊帐那边呶了呶嘴,道:“不要再犹豫了,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,也得为她考虑一下,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,如果换成我,那是含在嘴里怕化了,捧在手里怕掉了,哪肯让她真的吃苦,谢先生,你说是不是?”  “看来也只好这样了,”谢榛回头望了一眼浅蓝色的幔帐,轻轻叹了口气,深邃的眸子里流出一抹难得的温柔,突然皱眉道:“方兄弟,只是这本书的署名…”  “你放心,签上你谢先生的大名,我还可以多卖几千本,不会负了你的。”  谢榛笑道:“我不是这个意思,我是想这本书上最好不要出现我的名字。”  “不写你的名字,”方学渐奇道,“难道写我的名字?”  谢榛呵呵一笑,道:“方兄弟,你我一见投缘,自负都是天地间至情至性、敢爱敢恨的人物,从不计较世俗人的眼光,要不是我年纪大你很多,我一定和你结拜为兄弟。”  方学渐心想:“你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敢签上,还说什么敢爱敢恨,从不计较世俗人眼光,分明是只狡猾大大的老狐狸,这点倒与我十分相像,比较投缘。”  哈哈一笑,道:“谢大哥,既然我们至情至性,从不计较世俗人的眼光,那还计较什么年纪大小,我这就去叫人准备牲畜祭品,今天咱们就正式结拜为异姓兄弟。”心中盘算,看你的样子,少说五十好几了,如果十八岁成亲,你最大的儿子应该有三十好几了,你最大的孙子应该和我差不多大,哈哈,想不到我方学渐年纪轻轻,就有人要叫我爷爷。  他不知道谢榛虽然颇受青楼女子、深闺少妇的青睐,但是一生潦倒,终年奔波坎坷,自从和昔日好友李攀龙、王世贞绝交后,十几年来一直客游于黄河两岸的诸藩王间,靠贩卖自己的诗词和《天魔御女神功》混饭吃,至今还没有娶妻。  谢榛的笑容异常温和,缓缓说道:“方兄弟,既然我们从不计较世俗人的眼光,那还计较什么牲畜祭品、结拜的仪式?至于什么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、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也只要记在心上就可以了,我痴长几岁,以后就叫你方兄弟了。”  方学渐肚子里“哎哟”一声,心想你都大半截身子进棺材的人了,方大爷年少有为,潇洒多金,正是春花烂漫的黄金季节,怎么能和你这糟老头子“同年同月同日死”,这个誓言不要说记在心上,就是嘴唇皮儿提也别提,脑瓜子儿想也别想。  他嘴上一叠声的称好道:“大哥果然有个性,不愧是天地间少有的伟丈夫,你我义结金兰,何须做给那些虚伪好笑的凡夫俗子看,这仪式不做最好,只要你心里有我,我心里有你就行了。”  “对、对,来,”谢榛倒了两杯茶,递了一杯到他手里,“做大哥的以茶代酒,敬兄弟一杯。”  方学渐双手捧杯一饮而尽,笑道:“大哥,我们说得高兴,差点把正事给忘了,这本《金瓶梅词话》出版的时候,到底是签你的名字,还是我的?”  “就署名兰陵笑笑生,”谢榛端着茶杯沉吟了半晌,突然抬起头来,两只眼睛灼灼发亮,“一来纪念我俩今日义结金兰,二来宣扬我们特立独行的个性,就算死后睡在陵寝里,也要笑尽天底下那些带着假道学面具的虚伪可笑之人,爱了不敢爱,恨了不敢恨,简直是行尸走肉,生不如死!”  方学渐连连点头,把两只空茶杯倒满,捧了一只给他,道:“大哥果然博学多才,这个名字取得再好也没有了,小弟佩服至极,先敬大哥一杯茶,中午到城里的‘十字坡’酒楼再行补过,来,干!”  谢榛喝干杯中茶水,提起一管细毫笔,蘸了蘸墨,在封皮上提下“兰陵笑笑生”五字。两人相对哈哈大笑,忽听房门“咚咚”敲响,大小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,道:“方学渐,你在笑什么?”第五十五章 情毒(下)  房门打开,外面站着龙红灵和闵总管。  “两个男人碰在一起还能笑什么?”方学渐嘻嘻一笑,“我和谢大哥争了半天,最后论证出了一个真理,女人的心思就好比天气,昨夜还下着雨,今天却开了太阳,都是让人难以琢磨。”  “你肯定今天会有太阳?说不定又要下雨呢?”大小姐头戴一只式样别致的银丝云髻儿,上穿一件鹅黄色的丝棉直裰,下着墨绿色的紧身长裤,一对尖尖的大红鸳鸯鞋,一身江南小家碧玉式的打扮简洁而明快,衬得她娇靥如玉,美艳中带了几分勃勃英气。  “如果今天还下雨的话,更加可以证明天气的翻覆无常,一如女人的心思,”方学渐用十分欣赏的目光打量着她,“你今天的这身打扮很特别,特别地漂亮。”  大小姐的脸马上红了。女为悦己者容,女子身上每一个细节的微小变化,聪明的男人一定会懂得欣赏,而且舍得赞美,尽管很多赞美之词对你来说都是无聊的、肉麻的和毫无意义的,但是这些肉麻的废话对女孩子们很重要,这是她们的精神食粮,甚至是精神支柱。  替闵总管和谢榛做了介绍,两人免不了要说几句客套话。方学渐拿起桌上的那个刀鞘递给她,道:“闵总管,你来看看这根箭,箭头上的毒好像很厉害,被射中的人眼睛会变成紫红色,只一小会工夫就没命了。”  “眼睛会变成紫红色?”闵总管微微变色,把箭头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,抬头问道,“这根箭是在哪里捡到的?”  方学渐便把昨天夜里的事情和她说了,自己和大小姐的私事自然要隐瞒的。  闵总管的脸色越来越难看,突然高声喊道:“老麻、老麻,快上来!”  楼下应了一声,老麻放下喝了一半的豆浆碗,咚咚地跑了上来。方学渐只得把昨夜在韩氏祠堂遇到的事情又讲了一遍。  老麻嚼着嘴里的一段油条,神情也是异常沉重,拿起长箭闻了闻,原本紫红色的脸膛突然有些发白,看了闵总管一眼,道:“那个高个子想来就是‘孤云野鹤’高云龙,刀法出神入化,雪山派第一高手。”  “闵姑姑,这箭上的毒会不会是唐门的‘断肠紫云罗’?”  闵总管和老麻对视一眼,见他缓缓地点了点头,这才开口说道:“中了‘断肠紫云罗’的人一定要痛足三天三夜,才会肠胃寸寸断裂,七窍流血而死,而这种毒药见血封喉,药性虽然不猛,但是流传速度极快,须臾间上眼入脑,环顾宇内用毒高手,大概只有山庄的‘姹紫嫣红’是这个特性。”  “‘姹紫嫣红’?!”龙红灵惊叫起来,“‘姹紫嫣红’不是不准提取毒液么?”  “是‘姹紫嫣红’,”老麻满脸严肃,“这根箭头上有一股隐隐的腥臭味,中毒之后人的眼珠子整个变成紫红色,除了神龙山庄的‘姹紫嫣红’,不会再有第二种毒药?”  “难道有人偷了毒蛇出来?可是这种蛇是不能生育繁衍的。”  方学渐听到“姹紫嫣红”四字时就觉得有些耳熟,见大小姐脸上洋溢起的焦虑和惊恐,猛地想起在“万蛇窟”下,自己好心背着龙啸天逃命,却被他用一条毒蛇逼住自己的脖子,那条毒蛇的名字好像就是叫“姹紫嫣红”。  老麻沉着脸,道:“因为‘姹紫嫣红’的毒药发作得实在太快,几乎无药可救,所以龙庄主规定不能提取这种蛇的毒液,可是夫人……”  “娘亲她怎么样?”  “庄主失踪后的第二年,夫人交代我和闵总管提取‘姹紫嫣红’的毒液,说要研究毒性之用,我们只好照办,因为这种蛇繁育困难,五年来提取的毒液也不过五两,如果夫人真是用来搞药性研究,倒也不用太担心。”  “五两毒液?这样的箭头能淬几支?”方学渐指着刀鞘上的长箭。  “如果用桐油稀释十倍的话,大约能淬一万支左右。”  “一万支?神龙山庄上上下下也就一百三十六口,这一万支箭射过来,我们都成刺猬了,而且还是紫眼睛的刺猬。”方学渐昨天差点被一箭贯脑而过,现在想来犹自不寒而栗。  众人听了他的话,一时沉默无语。龙红灵过来拉了拉他的衣袖,道:“不如我们再到祠堂里去看一看,说不定会有什么线索呢?”  方学渐瞟了她一眼,道:“不行,你不能去,要去,麻叔陪着我去。”  “为什么我不能去?”龙红灵撅起了小嘴,“主意是我想出来的,我自然要去。”  “乖,我们很快就回来了,”方学渐凑到她的耳边,轻声道,“我买一样好东西送给你。”  “什么好东西?”龙红灵眨巴着大眼睛。  “暂时保密。”方学渐神秘一笑,和众人打了声招呼,带着老麻下楼而去。  晨风扑面,昨夜的雨水把石板润得湿漉漉的,青得发亮。路上行人不多,两人快步而行,只一盏茶的工夫就到了韩氏祠堂,院门紧闭。  方学渐缩回推门的手,道:“我记得昨天跑出来的时候没有关门,现在却从里面锁了,看来这韩氏祠堂果然有问题。”  两人对视了一眼,敏捷地翻墙进去。天井的地上凌乱地散落着一些枯黄的树叶,却已不见了九具尸体的踪迹。  祠堂内空无一人,桌椅整整齐齐地摆着,屋顶散乱的瓦片已被重新排列,就连那只烧纸钱的火盆都放回了原处,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灰烬。  如果不是保存了那个插着一支毒箭的刀鞘,方学渐都要怀疑昨天晚上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睛,或者只是做梦。他哈哈一笑,道:“想不到这帮龟孙子这般机灵。”  老麻扫视了一圈,说道:“我总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对劲,就是看不出来,庄主,我们还是赶快回去,万一这帮龟孙子要对小姐不利……”  “对,对,还是赶快回去,我也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对劲,奶奶的好邪门啊,走,赶快回去……”  两人原路返回,一路上觉察到好几个举止可疑的汉子在盯着他们,两人不敢稍停,几乎是飞奔着回到客栈。  幸好客栈里没有什么动静,三个马夫正在套车子,龙红灵和闵总管坐在房里等他们回来。方学渐顾不得喘口气,一头冲进房门,喜滋滋地道:“你们都在,真是太好了,我们赶快走吧,一切事情离开这里再说。”  龙、闵二人见他神色慌张,知道事情有变,急忙背起包袱下楼。  方学渐推开自己的房门,贾妃已经起床,正在对镜梳妆。谢榛手执一把柳木梳子,正在帮她梳头,回头见他进来,笑道:“兄弟,你的包袱和那套书我都给你放在桌上了。”  方学渐笑了笑,道:“真是费心了,嗯,谢大哥,小弟因为身为急事,必须马上离开这里,不能再陪你了,希望你能原谅。”  “你现在就要走?”谢榛停下动作,一脸的讶然。  “是的,小弟现在就是来向你道别的,”方学渐从怀里摸出颗夜明珠,走上去放在桌上,又退后两步,这才笑道,“听说杨贵妃拥有一身娇嫩如水的肌肤,全靠几颗夜明珠的功劳,所谓‘宝剑赠英雄,红粉送佳人’,大嫂的姿容足以和杨贵妃一较高下,这颗夜明珠跟随小弟多年,今天也算找到主人了。”  贾妃眼睛一亮,伸手握在掌中,笑道:“兄弟太客气了,送这么厚的礼。杨贵妃的好肌肤是天生的,因为害怕烟火熏黑了自己的皮肤才用夜明珠来照明。”  方学渐哈哈一笑,道:“这也算是送给大哥大嫂的一点喜礼,只是两位的喜酒怕是没机会喝了,小弟这就告辞!”  他提起桌上的包袱和书包,快步走到门口,突然想起一事回头道:“大哥,小弟还有一事请教?”  “什么事?”  “那个韩智奇韩庄主不知道住在什么地方?”  “他城里有个小院落,在城南‘五里香’酒楼的隔壁,平时一般住在城西十里处的文武山庄,就在紫金山的山脚下,很容易找的。”  “谢谢大哥,多多保重,小弟去了。”方学渐抱了抱拳,出门而去。  才走下楼梯,只见店小二领着一个十三、四岁的年轻女子从门外进来,身穿青布衣衫,一副羞答答的拘谨模样,一张小脸上虽然长了十几粒麻点,但皮肤白皙,一双桃花眼微微翘起,小鼻子小嘴巴的,也有五、六分姿色。  方学渐仔细看罢,心想冯保老兄这下可有苦头吃了,这样一只风骚的小狐狸伴在身边,能看不能吃,可不是要欲火焚身,着急死了?他越想越得意,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。  几步跨出客栈大门,三辆马车已在外面等着,方学渐见车夫马贵嬉皮笑脸地望着自己,急忙收住笑容,正色道:“大惊小怪,有什么好笑的?”掀起车帘,一头钻了进去,却见红影一闪,两只玲珑秀巧的绣花小鞋已夹住了自己的脖子。  大小姐得意洋洋地躺在逍遥椅上,向他摊开一只白嫩如玉的小手,道:“买给我的礼物呢?”  方学渐急忙把装了四册《金瓶梅词话》的书包递了过去,讨好地道:“无价之宝,是我花了三千两银子买的。”  龙红灵接过书包,从旁边拿过一个包装考究的盒子,媚笑道:“渐哥哥,我也有一样东西要送给你。”               (待续)第五十六章 杀夫(上)  “子曰:学而时习之,不亦说乎?人不知而不愠,不亦君子乎?”方学渐躺在逍遥椅上,手捧一本精装版的《四书集注》,高声朗诵。  “能不能小点声?”大小姐坐在他的腿上,转头问道。  方学渐的眉头拧成了一股绳,苦着脸道:“大小姐,一天一篇,很难的。”  “那好,一天两篇,背不出不准吃饭。”  方学渐张口结舌,半晌才幽幽地叹了口气,道:“大小姐,如果你嫁给我做老婆,我一定……开心死了。”  “真的?”  “我敢对天发誓,我方学渐从来不对大小姐说半句假话。”  “只怕是言不由衷,”龙红灵眨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,一脸嬉笑地望着他,“你就不怕我对你很凶?”  “我怕,”方学渐把《四书集注》放到一边,坐起来抱住她的身子,双掌轻轻抚摩光滑的小腹,高挺的鼻子在她的后脖颈上不住摩挲,柔声道,“打是亲,骂是爱,宝贝灵儿,我怕的是你对我不够凶。”  爱之深,才会责之切。方学渐出生以来,把他当一回事的,数来数去,不过四人。晦觉禅师毕竟是把世情看得很淡的出家人,虽然把他当成孙儿一样爱护,举止间比较含蓄,不露任何形迹。  初荷纯洁善良,把他当成世上最好的玩伴、值得信赖的朋友和亲密无间的恋人,她的心里除了母亲,恐怕只有方学渐了。  在龙红灵的巧妙安排下,小昭迷迷糊糊地失身于他,尽管心中委屈,也只得“嫁鸡随鸡、嫁狗随狗”,跟了方学渐。方学渐发达后,嫁给他做一个手握山庄实权的姨太太,也是她最好的出路了。  龙红灵一开始只把他当玩物耍,但是玩火自焚,等她意识到危险时,早已情根深种,陷入爱的泥潭,难以自拔了。连两块硬邦邦的石头都能磨出火花,何况两个血气方刚的少年男女?  大小姐“咯咯”地笑,捉住他慢慢下滑的一双手掌,回头瞟他一眼,笑道:“怕就好,赶快老老实实地给我背书,”脸上微微一红,“如果背得好,晚上给你奖励。”  方学渐大喜过望,“啧”地在她右边的嫩脸上亲了一口,道:“有这样的好事,为什么不早说?”知道女孩子脸皮薄,又嘻嘻一笑,道,“什么奖励?”  “暂时保密。”大小姐低下头,吐出来的字眼轻得好像蚊子叫,一张小脸已羞得像映山红了。  “好,我背!就算我不吃饭,不睡觉,我也要把这两篇该死的《论语》背出来!”  嫩黄色的晨曦从天边洒落下来,笔直的官道仿佛变成了一柄金色的长剑,把空旷无垠的田野一剖为二。  马车出了西城门,一路疾驰,奔出八、九里路,远远就能望见一个小山包,方学渐记得谢榛的话,猜测那该是紫金山了。马车跑到近处,山脚下果然有座气魄非凡的庄园,屋宇层叠,林木幽森,只怕比自己的“灵昭学苑”小不了多少。  “你在看什么?”龙红灵合上《金瓶梅词话》,扭头望了他一眼。  “喏,那个山脚下的庄园就是韩文公的故居,名叫文武山庄。”方学渐把窗帘掀到最大。  “你怎么知道的?”龙红灵来了兴致。  “山人自有妙计,我能算出我们成亲之后,你会替我生下四个大胖娃子,自然也能算出那是韩文公的文武山庄。”  大小姐脸上一红,啐了一口,道:“吹牛,肯定是那个谢榛告诉你的。”  方学渐伸长手臂,把她抱回自己怀中,双掌轻轻握住她胸前挺拔的双峰,笑道:“好聪明的灵儿,韩氏祠堂既然有问题,这座文武山庄自然也有问题,事关神龙山庄的独门蛇毒外泄的问题,自然要查个水落石出。”  “我们要不要现在停下来去看一看?”龙红灵的脸蛋红扑扑的,声音有些发颤。  “现在过去容易打草惊蛇,还是晚上来比较妥当,”方学渐慢慢使力,仔细地揉捏着两团鼓涨滑腻的嫩肉,大小姐的身子在他的怀里轻轻扭动,胸前挺拔的玉女峰随着她的呼吸在男子张大的十指下急促起伏,他用两片灼热的嘴唇含住大小姐的耳垂,道,“再往前走七十里就是济源城,我们今天就在那里住下,吃过晚饭再来不迟。”  夜风习习,一轮柔和的明月冉冉升起,把一层清澈的寒光泼洒下来,淋了两人一头一脸。  方学渐手拉缰绳,胯下一匹英姿非凡的黄骠马,一路上绞尽了脑汁,好不容易把两篇《论语》从肠子深处搜刮出来,喘了一口大气,道:“大小姐,满意了吧?”  龙红灵点点头,嗯了一声,道:“背得还不错,是一个好的开始。”  两人从济源城出来,正在赶往文武山庄的路上。七十里的路程说长不长,说短也不短,一路慢跑过去,也得花上两个时辰。  方学渐抽出腰刀,把下午研究过的三招《断风碎雪刀法》练习了几遍。这把腰刀是大小姐让老麻替他买的,花了十两银子,刀口还算锋利。  龙红灵好像管家婆一样,整天守着方学渐,不是让他读这个,就是让他习那个,连客栈的大门都不让他出。  方学渐不是好动的性子,有大美人陪在身边,倒也不觉得闷,一文一武,齐头并进。  刀光霍霍,雪亮的锋刃化成月色下的一条银龙,在他的身边盘旋飞舞,煞是好看。龙红灵等他舞完,开口笑道:“想不到雪山派的刀法竟然绵密至此,也算一门十分难得的绝学了。”  “这个自然,要不是昨夜天色太暗,那个高云龙一定能全身而退,可惜暗箭难防啊,”方学渐抬头望着天际的一轮明月,脸上露出惋惜之色,“尽管如此,他还是把五个刺客全都杀了,刀法真的很好啊。”  “所以你打算用心学习这门刀法了?”  “是啊,我觉得它和我比较有缘,就像你一样,有缘的东西我一定会加倍珍惜。”  龙红灵脸蛋一热,转头望着他,道:“你现在是神龙山庄的庄主,不学《灵蛇剑法》,却去学雪山派的什么断雪刀法,也不怕别人笑话。”  “《灵蛇剑法》讲究灵动飘逸,适合女孩子练,雪山派的《断风碎雪刀法》沉稳凝厚,聚而不散,散而不乱,和我的性子比较相投……”  “沉稳凝厚,聚而不散,散而不乱?嘻嘻,我看你是轻浮薄幸,有口无心,形散神也散。”  方学渐轻轻一笑,道:“世上有几人了解自己,又有几人了解别人?人生数十年,匆匆如白驹过隙,滚滚红尘,有太多的世人总把眼光盯在远处,却不懂得珍惜眼前,可谓无智。”  “我知道,方大公子不同流合污,是最有智的。”大小姐挖苦道。  方学渐脸上的笑意更浓,缓缓说道:“大小姐,你让我背四书五经,我知道是为了我好,但是十年寒窗,把这些没有多少实际意义的教条背得滚瓜烂熟,然后写几篇酸不溜秋的八股文章,即使考中举人、进士又怎么样?不过是每年减了二石的赋税,能拿十两银子的月俸。”  大小姐伸腿踢了他一脚,道:“听你这样说,你不打算读书啦?”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明朝对读书人的政策:考中秀才入官学,地方政府免费供应食宿;考中举人每年免二石米的赋税;考中贡生、进士,待遇相对提升。一石等于120斤,大约相当于现在的200斤。  明朝官吏安置一个非常不好的现象,县、州的一把手一般由中老年的贡生担任,导致大量地方上的腐败。(现在中央很强调干部年轻化。)  贡生:一榜进士,通过了笔试,却没有通过皇帝的面考。两关皆过,才能称为进士。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              (待续)第五十六章 杀夫(中)  “读,为什么不读?书中自有黄金屋,书中自有颜如玉,就算为了你这个颜如玉,我也要把四书五经硬啃下去。”  龙红灵歪着脑袋望了他半晌,突然笑了笑,道:“我给你讲个故事,你想不想听?”  “想听,什么故事?”  “是关于韩文公取名字的故事。韩文公父母早亡,从小由哥哥嫂子抚养…”  “他的身世和我倒有几分相似,只是我没有哥哥、嫂子。”  “韩文公的大哥叫韩会,二哥叫韩介,会、介都是人字作头,象征他们都要做人群之首。会乃聚集,介乃耿直,含义都是很不错的。”  “我叫学渐,就是要一点点的学习积累,直至水到渠成,大器晚成也。”  “你不要打岔好不好?”见他点头,大小姐继续说道,“转眼到了入学的年龄,韩文公的大嫂郑氏在字书里挑来拣去,也想给他取个人字头的名字,却一时找不到称心的。”  韩愈见嫂嫂为他起名为难,便道:“嫂嫂,你不必再翻字书了,人字作头的‘愈’字最佳了,我就叫韩愈好了。”  郑氏一听,问道:“愈字有何佳意?”  韩愈道:“愈,超越也。我长大以后,一定要作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,前追古人,后无来者,决不当一个平庸之辈。”  龙红灵瞟了他一眼,道:“一个六岁的小孩就有这样的志气和抱负,方大公子,你今年十六了吧,还整天浑浑噩噩,想着今朝有酒今朝醉,做一天和尚敲一天钟,半点不思进取,你不会想做第二个谢榛吧?”  方学渐被她说得满面通红,在大小姐揶揄的目光下几乎抬不起头,低声道:“我也不是不想进取,只是……”  “只是什么?”  “我觉得……有些事情……做起来好难……”  “难什么?天下无难事,就怕有心人。”  “好,大小姐,我听你的,从今以后,我一定好好读书,考个举人、进士的风光一下。”  “认识你到现在,这句才有点像人话。”  “不是吧?难道我以前说的都不是人话?”  大小姐一拉缰绳,胯下的坐骑蹿了出去,回头嘻嘻一笑,道:“是啊,以前说的全是鬼话,骗人的鬼话。”  方学渐急忙赶了上去,喊道:“大小姐,我听说,首辅大人严嵩明码标价地出售官位,柳知同就是花了二万两银子,做了玉山县令的,不如我们也去买一个吧?”  “那也得等你考上举人再说,没有功名,他想保举你也难啊。”  两人一阵疾驰,在山脚的一个林子里拴了马,携手来到文武山庄的偏院,越墙而进。龙红灵柔声道:“你的轻身功夫好多了。”  方学渐捏了捏她的掌心,道:“还不是你教的。”龙红灵听他称赞,想起以前两人交往的种种,心头只觉说不出的温馨甜美。  穿过一个月季花圃,忽听得脚步声响,两个女子转过前院的圆洞门,一路谈笑而来。走到近前,一个提了一盏风灯,另一个提着一只食盒,却是两个青衣丫鬟。  只听一人说道:“小菊,你说夫人老是弄些虎鞭、鹿茸、海狗肾的给公子爷吃,会不会……太那个了?”  另一人“噗嗤”一笑,道:“那个是指哪一个啊?”  先一人道:“那个……就是那个罗。”  另一人笑道:“公子爷身体不好,夫人给他弄些补品吃一吃,这有什么好奇怪的?”  “可是这些补品……都是补那个的呀。”  “秋香姐,你这样关心他们夫妻俩的事,莫不是对公子爷……嘻嘻……”  先一人嗔怒道:“你这臭小菊,就爱胡说八道,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……哼哼,这话万一被夫人听去,那还得了?”  另一人又是“嘻嘻”一笑,道:“何必这么紧张,这话保管进不了夫人的耳朵,我只在私底下说。”  两人低声谈笑,渐渐走远。  龙红灵拉着他的手,道:“我们跟上去瞧瞧。”举步跟上两个丫鬟。  文武山庄好大的园林,跟着两人曲曲折折地走了好一会儿,才来到一个精致的阁楼前,纸窗上映出黄灿灿的烛火。那个叫秋香的走上台阶,敲了敲门,道:“夫人,虎鞭汤已经煮好了。” 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,一个白衣女子站在门内,面目如画,身姿窈窕,高高的流云髻优雅而飘逸,衬出她极佳的风姿。  方学渐心中好奇,这个女人长得这般漂亮,为什么在韩氏祠堂的时候,没有太注意她呢?  薛蓉儿接过丫鬟手中的食盒,吩咐道:“你们铺好被褥,早点去休息吧,我现在去书斋看看智奇。”  两个丫鬟躬身应了。薛蓉儿走下台阶,袅袅婷婷地往另一条路去了。  两人等她们进了阁楼,这才轻手轻脚地跟上去。石板路面扫得很干净,偶尔飘落的叶子反而增加了院子里的宁静。  朦胧的月色下,佳人寒夜独行,一身纱衣白如初雪,婉约的身姿好像一个随风飘舞的精灵。薛蓉儿款款而行,细碎的步子轻盈如飞,纤柔的腰肢仿佛随着某种神秘的韵律在扭动,远远望去,犹如风摆杨柳,优雅而妖娆,让人禁不住面红心跳。  方学渐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段小蛮腰,呼吸已经有些粗重,全身竟有了燥热之感。他突然想起洛阳百花节上那个波斯美女跳的肚皮舞,腰肢的轻轻摆动,就足以点燃男人心底下最汹涌的欲望。  穿过一座垂花门,十丈外现出一栋灯火通明的二层阁楼。薛蓉儿突然闪身躲到路旁的一座假山后面,方、龙二人吃了一惊,急忙躲到院门之后,偷眼张望,只见两扇门板推开,两个男子从屋里走了出来。  前面一人身披灰色道袍,颏下疏疏的三丛黑须,是个三十多岁的道人。后面的男子浓眉挺鼻,面目俊朗,一身丝衣洁白如雪,正是在韩氏祠堂见过一面的那个韩智奇。  道士回身抱拳,道:“这便告辞,韩师弟请留步。”  韩智奇把手中的一盏灯笼递给他,也抱了抱拳,道:“今夜已晚,明晨再请教《回风落雁剑》最后三式的精妙之处,大师兄走好。”  那道士应了一声,提着灯笼从另一边走了。韩智奇伸了个懒腰,回身进房。  薛蓉儿等道人走远,这才从假山后出来,提着食盒走到楼前,推门进去。  两人轻手轻脚地绕到阁楼后面,纵身跃起,攀住二楼的檐头,从窗缝中向里观望。  只见屋中整整齐齐十几排书柜,柜子里层层叠叠的全是书册。方学渐暗暗咂舌,心想不愧是书香门第,单这十几排书柜,怕不下一万册之多了。  透过书柜望过去,韩智奇坐在一把镂空雕花的楠木椅上,手捧一本发黄的书册,正在诵读。  薛蓉儿走近又宽又长的黄梨木书案,把食盒轻轻放下,笑道:“书呆子,现在都什么时候了,还在读书?”  韩智奇咳嗽了一声,伸臂把她揽入怀里,笑道:“明年就要上京会试,自然要勤奋些,”看了桌上的食盒一眼,“这次是什么好吃的?”  薛蓉儿在他的额头上点了一指,道:“考中进士又怎么样,关键是把你的身体养好,”站起身来,掀开盖子,把一碗热气腾腾的“虎鞭汤”递到他的手里,“喏,乘热吃。”  韩智奇吃了几口,咂了咂舌头,道:“好吃。”舀了一汤匙递到她的嘴边,“娘子,你也来一口。”  薛蓉儿脸上微微变色,道:“这是你们男人吃的东西,我怎生吃得?”  韩智奇笑道:“壮阳的东西一般也滋阴,你的身子这般瘦弱,正该好好补一补了。”  薛蓉儿满面通红,依旧推三阻四的不肯吃。正不可开交之际,只听楼梯口一个男子粗豪的声音,道:“她不肯吃这碗虎鞭汤,不是因为它能不能滋阴壮阳,而是因为里面放了‘十香软骨散’。”            第五十六章 杀夫(下)  脚步噔噔,走上一个三十多岁的魁伟大汉,浓眉大眼,神态威猛,一身衣服漆黑如墨,手中提着一柄青锋长剑,寒意沁人。  韩智奇脸上变色,汤匙脱手落下,“呛啷”一声,跌了个粉碎。他看着一步步逼近的黑衣汉子,道:“你是什么人?”双手撑在桌边,用力想站起来,但身子刚挺直,双膝酸软,又即坐倒。  黑衣汉子曲指在长剑上弹了一下,嗡的一声龙吟,甚是悦耳,道:“你可认得这把剑?”  “这是大师兄的琼林宝剑,怎么会在你的手里?”韩智奇连提三口真气,不料丹田中空荡荡地,修培了十余年的内力全不知跑去何处,便如一个溺水之人,双手拼命乱抓,却连一根稻草也抓不到。  黑衣汉子得意地抖了一个剑花,道:“赵复阳想做阳台宫的掌门,觉得你是他最大的威胁,便给了我这把剑,让我来杀你。”  “你撒谎!大师兄敦厚善良,心胸宽广,对师弟们一向极好,并不是利欲熏心之辈。”  黑衣汉子笑嘻嘻地望了薛蓉儿一眼,道:“赵复阳表面上道貌傲然,暗地里垂涎令夫人的美色,早就有了李代桃僵之心,啧啧…这样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,是个男人都会动心的。”  韩智奇额头的冷汗涔涔而下,早已乱了方寸,目光一点点移到结发三年的妻子身上,心中更是痛似刀绞,颤声道:“蓉儿,你为什么要这样做?”  薛蓉儿早走到一排书架前,听了他的呼唤,背对他的背脊微微一颤,脖颈一直,却没有转过身来,等了半晌,才轻声说道:“智奇,你不要怪我,我以前劝过你多次,让你把阳台宫掌门弟子的位置争下来,可是你不听,一定要去考什么牢什子的举人、进士?”  韩智奇太阳穴上的青筋别别乱跳,苦涩地道:“文武山庄,先文后武,这是韩氏祖先定下的规矩,我因为自小体弱多病,才拜入阳台宫学习武艺,这样做本末倒置,已有违祖训,你却还要我去争掌门之位,不是要陷我于不孝不义吗?何况大师兄德才兼备,正是出任掌门的最佳人选……”  “赵复阳何德何能,论才智、论武功、论文采、论人品,你都比他强上了百倍,你不做掌门谁做掌门?”  薛蓉儿的肩头不住颤动,道,“智奇,你死抱着老韩家的酸腐书包不放,一心就想读书出仕,可是你看看这个世界,严嵩因为做了几首好青词,博得皇帝喜欢,安安稳稳地高居相位,独揽政权;你的师伯陶仲文没念过几本书,不但出任礼部尚书,还身兼三孤,拜侯封地,大明开国以来,哪个大臣有他这般风光?”  黑衣汉子一步步地走到韩智奇的身前,突然长剑挥出,“嚓嚓”切断了他的两只手腕,左手一抓,把他从椅子上提了起来,长剑一横,架上他的脖子,笑道:“韩庄主,凭你的文才武学,也算难得的人才,可惜不识时务,难怪尊夫人要生这么大的气。”  鲜血一滴滴的落上苍白的衣襟,仿佛大雪天突然绽放的一朵朵红梅,艳得触目惊心。韩智奇痛得不住发颤,额上的冷汗涔涔而下,他咬着嘴唇死死地瞪着薛蓉儿,一双眸子红得似要流出血来。  薛蓉儿轻轻一叹,幽幽地道:“做女人的,哪一个不盼着夫尊妻贵,在人前风风光光、体体面面?也只有这样,才不冤了到世上走这么一遭。智奇,你不要怪我,要怪就怪你太死心眼。”  韩智奇目光中的绝望越来越深,突然大声说道:“你这样讨厌我,为什么不敢回头望我一眼?”  薛蓉儿的背脊猛地一颤,纤弱的身子一阵阵地颤栗,犹如风中的一杆芦苇,过了好久都没有转过头去。  黑衣汉子哈哈一笑,道:“韩庄主,你这样强人所难,可不是君子所为啊,时候不早了,我该送你一程了。”一手拎着他的胸前衣襟,一手挺着长剑往前送出,噗的一声,剑锋穿喉而过。  方学渐看着几缕鲜血斜斜喷出,点点滴滴地撒上暗红色的书架,吓得一颗心怦怦乱跳,正要转头去看大小姐的脸色,只听屋中“咄”的一响,张眼望去,只见韩智奇瘦削的身子已被高高地钉在靠窗的木柱上,一双充血通红的眸子瞪得滚圆,喉间的长剑“嗡嗡”低鸣,犹自颤动不休。  黑衣汉子抚掌大笑,道:“蓉儿,你看我这招‘白云出岫’,可还使得?”  薛蓉儿转头望了韩智奇一眼,明亮的眸子蓦地一暗,低头叹了一声,道:“烈哥,我可是把什么都交给你了,你…你以后可不能负我。”娇怯怯的,语带抽噎。  黑衣汉子喜动颜色,一把拥她入怀,道:“宝贝蓉儿,到了今天,你难道还不懂我的心?”  薛蓉儿哭得更加伤心,呜咽道:“你们男人家嘴上一套,心里又是一套,一个个都是见异思迁的花心大萝卜,吃着碗里的还想着锅里的,以后有了年轻漂亮的,哪里还会记得我这个黄脸婆?”  黑衣汉子把胸脯拍得震天响,道:“这可真是冤煞人了,我‘霹雳虎’齐烈也算江湖上堂堂正正的一条汉子,岂是那些偷鸡摸狗的小白脸可比?”凑到她的耳边,温言道,“蓉儿,你不要哭了,不要说世上根本找不出第二个比你更好看的,就算有,我也绝对不看。”  薛蓉儿“扑哧”一笑,回身在他的额头点了一指,道:“就喜欢说些疯话,堂堂正正和见异思迁扯得上关系吗?”  齐烈见到她破涕为笑,一张光洁的小脸上缀着几粒晶莹的泪珠,犹如雨打梨花、露滴海棠,说不出得娇媚动人,嬉笑着张臂把她抱了个正着,口里亲亲、宝贝,噘着嘴巴便要亲吻。  薛蓉儿伸手挡住他的嘴唇,歪着脖子道:“昨天的三个人都处理好了吗?”  “早就处理好了,割下脑袋送去洛阳,那个高云龙是福王爷的爱将,丢了夫人又折兵,这下可要心疼死了。”  薛蓉儿嘻嘻一笑,道:“上次偷袭龙四海不成,那个杀手的家属你可照顾好了?”  “早活埋了。来嘛,宝贝,让我亲一口。”  方学渐听了一怔,随即恍然大悟,原来那个敲龙四海后脑的刺客是这两人派去的,就算杀不了龙四海,也可以嫁祸给福王爷,真是一举两得,这计谋虽然简单,也够毒辣的。  他心里不停推敲,越发觉得事情蹊跷。昨天晚上派刺客杀死高云龙等三人,并把他们头颅送去洛阳,显然是想激怒福王爷,挑拨他和龙四海好好打上一架。  可是这样做,他们的目的何在?难道,这个“霹雳虎”齐烈也是漕帮的重要人物?福王爷和龙四海原本就势同水火,他这样火上浇油,就等着鹬蚌相争,好坐收渔翁之利?  薛蓉儿的小脸红扑扑的,左抵右挡就是不让他亲,问道:“西域的驼队走的是秦岭线,你说龙四海会在哪里设伏?”  “恶虎滩,那里可是个鬼门关。”齐烈抓住她的白嫩小手,叭地亲了一下。  恶虎滩位于秦岭中段,四面全是插天绝壁,只有一条羊肠小路可通,地势十分险要。山道的中间是一方五、六十亩的乱石滩,却有两条急流在那里汇合,如果事先在河的上流堵住水源,再用滚木、山石封住两边的通道,等到水量聚够,两边同时决口,不要说三百驼队,就是三千,也给冲得无影无踪了。  “在恶虎滩设伏,龙四海难免准备仓促,最多调集南洛河、泾河和你北洛河的三支人马,你和袁老头又都不肯出死力,调集的人马不会超过一千,这可有点悬……”  “这有什么悬的?袁老头负责堵死北边的道口,我的人马负责筑坝和放水,南洛河的人马由龙四海自己领着,三百堵路,二百散在山涧下游打捞救人。到了水里,还不是漕帮的兄弟说了算?”  薛蓉儿嘻嘻一笑,道:“我听说,除了王府侍卫和金马镖局,福王爷还有熊耳山天狼寨的一票人马,天狼寨的六百盗匪虽然武艺不高,却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奇兵,我想这时候,他们早就埋伏在恶虎滩了。”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  注:(1)洛河有两条分支,南的在洛阳,北的在西安,流经的地域广阔而富饶,洛河分舵在黄河漕帮中势力最雄厚,也就不难理解了。  (2)明朝中后期,封藩的王爷勾结盗寇流氓,暗中培植势力,在地方上坐大,是一种普遍现象。  (3)据《李自成》,凡洛阳周边早熟的麦田全都是福王的田产,其数不可计。  当时,全国最大的地主占有7万多公顷的土地(一百多万亩),嘉靖皇帝的第四个儿子景王载圳在九江占了四万公顷土地(六十万亩),大学士徐阶在家乡松江拥有二十五万亩良田。全国超过万亩的大地主多达三千八百多人,一大半是皇亲贵胄和各级官僚。  在商业方面,最富有的是盐商(专卖),其次是茶商、绸缎商。专门从事商业活动的大富翁,家产超过五十万两白银的(相当于现在的亿万富翁)有十七人(严世藩语),多数是盐商。  富贵不离家,仅扬州一地,明朝出过一百六十一个进士,其中盐商子弟占了一百三十一个。举人的比例还要高些。首辅张四维便是山西第一盐商张允龄的儿子。